51.道姑公主(十三)(1/1)
太傅为人严谨认真, 认定的事少有改变, 便是当初面对宣平帝时,虽是恪守君臣之别,但也不曾有一点放松要求。
这一点, 却是让当时的先帝十分满意, 还曾多次要求年yòu的宣平帝对太傅恭敬, 听从太傅教诲。
宣平帝对太傅是敬重有加,若是别人敢提出这等建议,宣平帝定然大怒,想也不想就会拒绝, 并对此人不会有什么好脸色。
换了太傅, 宣平帝却不得不考虑再三, 哪怕这建议是他一丁点都不想听的。
尊师重道,连帝王也无法避免。
早朝在让人窒息沉默的氛围中散了, 太傅年事已高, 他的小儿扶着他离开,不禁低声道,“父亲, 您这是在做什么?明知陛下不喜。”
他声音里带着懊恼, 又有不解。
太傅对着来往行礼的官员们轻轻颔首, 一边才慢慢回道, “我只是觉得她担得起那个位置而已。”
具体为什么, 他却是不再说了。
另一处, 宣平帝回到御书房, 这一路已经将他心头的愤怒消退,身为帝王,喜怒不形于色已是本能,但他眼角却带着厉色,锋锐刺人,“去查查,昭和何时与太傅有了交集。”
显然并不相信太傅今日早朝的理由,虽然也说得过去,但两人若是不相识,太傅也定然不会注意到昭和。
太傅得他敬重,却是最知分寸之人。
“是,”邓总管心头骇然,恭敬应下,他今日就站在宣平帝身侧,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太傅开口之时那十二冕旒下难看的脸色。
太傅和昭和公主都身份尊贵,出行也有仆从环绕,行踪好查又不好查,从明面上的行踪来看,两人并没有什么接触的机会。
可若是隐瞒身份,轻车简行,那就难办了。
结果还未查到,朝堂之上却是僵住了。
太傅是天下读书人楷模,为官者也都是读书人,哪怕只有十分之一尚未被官场侵染,拥护太傅,所造成的影响也是不可小觑的,何况远不止十分之一。
而剩余的十分之九之中,至少还有一半的人袖手旁观。
再有的,心思难辨。
宣平帝最是了解太傅的性子,他三番两次召太傅进宫,明示暗示,太傅依旧固持己见。
而拖的越久,对宣平帝越不利。
那日早朝,太傅明确指出了昭和公主的功劳,前朝余孽的事情显于众人面前,不提她清扫江南官场,只这一件事众人也不好对她诋毁。
更不要讲昭和公主在江南被百姓奉若神明,民间甚至将她抓捕犯官的故事编成话本,在茶楼酒肆传扬。
这自然不是谢婉干的。
事实上她还是被手下拉去了茶楼才知道的。
江南与都城不同,处处透着jīng致婉约,像是梳妆打扮好的仕女,连普通一间茶楼也不例外。
书竹带她去的正是这样一间茶楼,是读书人最爱去的雅致去处,二楼还偶有贵人至。
谢婉她们来此是图个热闹,书竹知道她也不在意这些,一行人就在一楼落座。
今日谢婉打扮走心些,扮了男装,落落大方,让人瞧不出破绽,就连书竹也是如此,时下道学与佛家并行,她举止之处偶有道家的影子,外表看起来像是沉迷道学的贵公子,旁人也顶多好奇投去一瞥。
再多的也没了,因为那堂上说书人口才伶俐,说得十分jīng彩。
她听见在他们后面新来的一桌客人惊喜的言语,“今日竟是张老先生坐堂!三弟,你可真幸运!也不知道老先生会讲些什么新鲜的,这些都听腻了。”
除此之外谢婉又听到一人接着说话,语气娇纵,虽刻意掩饰,但明显是为女儿身。
“哥哥要是想听他说书,改天把他请进府里不就好了。”
书竹借着斟茶的功夫回头看了一眼,一男一女为主,另有几个仆人,俱是年轻人,面容稚嫩,想来是偷跑出来玩耍的女儿家,央了自家兄弟。
她没放在心上,轻轻将茶壶搁在桌子上。
说书人早已开讲,讲的是一段王爷与爱妾的风雅故事,好奇是人的天性,尤其是底层人对皇家秘事。
谢婉端起茶在鼻尖嗅了嗅,香如幽兰,这是什么茶她还真不知道,应当是江南特有的茶叶。
比起她平日喝的茶不及,但也差不到哪里去,她突然想起曾经听过的一则小道传言,道是最好的东西不会送入皇宫。
不由得轻笑一声,如今瞧来倒是有几分真,看来天高皇帝远还真不是说说而已。
不过江南经她这一闹,世家豪族受创实力大损,未来三十年内江南都在帝王的掌控之中。
再过三十年,那就不是该她管的事了。
说书人一拍惊堂木,底下一片喝彩声,谢婉虽来得晚,只听了后半段,也不得不承认他讲得不错。
书竹目光看过来时,谢婉轻轻点头,她便拿了锭银子放在了小二的托盘里,小二看了眼锭银,又看了眼书竹,睁大了眼睛,弯着腰连声道谢。
这引起一楼不少人瞩目,四周商的都是铜钱最多碎银,只有二楼的贵人才会那么大方赏下整锭银子。
不过谢婉带了几个护卫来,见有些人的目光渐渐灼热透着贪婪,几个护卫都不动声色的把手放到桌子上的剑柄上。
这下不仅是起了心思的混人,连一些普通书生都连忙背了过去,看样子若非这茶楼一坐难寻,早就换了个位置。
后面的那两兄妹,其中妹妹轻咦了一声,目光灼灼,谢婉想忽视都难,书竹显然也察觉到了,倏然看过去,其中冷意吓了少女一跳,少年护着她,对书竹施了一礼。
书竹点点头,又转了过去,专心致志听说书人讲书。
“小老儿这番讲的便是当今帝姬昭和公主殿下,殿下奉旨下江南,平洪水,治瘟疫,抓贪官,捕反贼,端得上女中豪杰”
书竹面上就带了点骄傲之色,带来的护卫也是如此,恭敬自豪的看着谢婉。
谢婉继续听着,面上没什么变化,依旧是一派温和,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。
这些虽算不上什么机密之事,但宣平帝不可能让它们流入民间,可现在仅仅是一个茶楼说书人就知道的一清二楚。
这是谁的手笔?
宣平帝会不会认为是她做的?
肯定会的,谢婉放下茶杯,脸色渐渐凝重,其实是谁做的很好猜,不是这江南恨她入骨的世家豪族,便是官场上的官员。
想让她被宣平帝忌惮,甚至,愤怒。
可惜做这事的人不知道,谢婉从不怕宣平帝忌惮怪罪,甚至他这样做对谢婉还有好处。
太傅建议之事是她的手笔,别人不知,宣平帝不敢猜测,可谢婉清楚的知道,这一步是她自己走的棋。
她正想着,身后传来一声娇娇的冷哼声,还有低低的喃喃,“什么人啊,不是好人!”
谢婉摇摇头,她走到这一步,不知坏了多少人的利益,也实在没必要再去追究到底是谁。
起身离开,堂上说书人说到正jīng彩处,引人入胜。
又是一日早朝,这日气氛不同,更加凝重。
因为一份折子。
昭和公主的。
公主言她这些时日因事徘徊深山之中,不知朝堂议论,她愧不敢当,能为父皇分忧是她的福气,请求太傅勿要再拿她的事烦忧父皇,她愧对太傅期望,不敢担护国称号。
本来这折子没什么,言辞恳切,像是真情流露,连宣平帝初看之时都松了口气。
可偏偏接下来话语一转,说起自己是因何事徘徊深山。
原来公主发现一处疑似金矿,不敢确认,先是派了亲信去查探,后来觉得兹事体大,又自己亲身前往确认,现在确认了,又将地点告知父皇,请父皇派驻军前去看守,再派人开采。
满满的都是为宣朝为父皇考虑。
这番话再对比先前宣平帝的百般阻挠,不肯为其加封奖赏就很是怪异了。
这还不止,到最后,昭和公主又道她自yòu痴迷道学,期望能寻访追随道家前辈脚步,请求父皇准许她在外游历。
让人难以置信,都不由自主想到昭和公主是为了不让陛下为难,主动退步,连都城都不回了。
至于所谓痴迷道学,皇家公主建个道观,或者在公主府做个女冠不更好,皇家富贵,不可能养不起一个女冠,哪里是在外能比的。
又联想到昭和公主不满五岁就把公主送往道观养病,众大臣看宣平帝的眼神都变了。
开始想,莫不是陛下不喜公主,才迟迟不肯同意太傅的建议?
“此乃以退为进,”千里之外,谢婉含笑在宣纸上写下这四个字。
她能有此机缘,生死的界限对她而言已经模糊,既然如此,她何必忍气吞声?
先前宣平帝算计她,她将计就计是因为需要,如今她已无所求,宣平帝依旧算计于她,她自问并不欠他什么了,如此一来,何必再忍?
她的算计光明正大,在宣平帝眼里如同挑衅。
宣平帝不知道她哪来的胆子,正如他不知道为什么太傅要帮他一样,他所查到的两人的交集只有了因大师。
可到底是什么让太傅不惜和他做对也要捧起昭和,他依旧不得而知。
可如今已由不得他。
以太傅为首,殿内几乎跪下一半官员,“请陛下册封护国长公主──”
今日昭和公主的一本奏折,算是彻底打破本还犹豫之人的底线。
越来越多的官员跪下。
“请陛下册封护国长公主──”
大势所趋之下,连帝王都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愿。
金銮殿上,帝王脸色难看,一阵青一阵白,手掌紧握成拳,忽而松开。
“众卿请起。”
时年七月二十日,圣旨昭告天下,加封昭和公主为护国长公主。
江南一小镇,一道士打扮的少年人,慢悠悠的走着,耳畔传来众人的喜悦的声音。
天子册封护国长公主,大赦天下,免赋税一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