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0.民国糟粕(八)(1/1)

凌令栩收到家里的来信提过妹妹正在办的女报, 有心帮忙,曾到女子学院分发过姝女。

这个时候能到女子学院读书的女子基本都是家世不凡且思想进步者, 她们能在如今的环境下来女子学院读书,本就顶着各方压力,世俗的偏见,旁人的闲言, 再豁达的人心里也难免留有疙瘩。

女报姝女的到来犹如甘霖, 也如同夜行的明灯,更是她们手中与敌人对抗的武器。

前人有言,笔可诛天下。

女子学院的来人很有诚意, 在凌嘉卉欢迎的信件到达后便迫不及待赶来,因为不知道她们具体到达日期,两人就算有心也无法亲自去接人。

好在她们很快就上门拜访, 休息日, 凌嘉卉在家里待着, 听闻留在报社的人传信说有人来找主事人, 凌嘉卉就心里有数了。

匆匆出门,凌嘉卉还是很喜欢这种行事作风的,就事论事,不讲私情,公私分明。

她和陶青筠的车子几乎是同时到达,门口两人交换了个眼神, 才相携入门。

她们创办女报, 一不求名, 二不求利,只为天下女性求一生存之路,女报的合伙人,她们可以不要求利益,但人品要过关,理念要合拍,不然免谈。

会客室里坐着两名女郎,凌嘉卉和陶青筠又对视一眼,心放了一半,这二人一着襦裙,一着洋装,明显诚意十足。

而且派这两人来,也说明了她们的态度。

不偏不倚。

凌嘉卉脸上堆起笑容,让人上了茶点,四人开始聊起来。

这两人能被作代表过来,身份是其一,手段才是重点,凌嘉卉和陶青筠脸上的笑差点挂不住,若不是谢婉时时提醒,两人只怕底子都要被人掏干净了。

眼看着时间不早,陶青筠有些坐不住了,“秦小姐,李小姐,我们姐妹不喜欢绕弯子,两位既然来了就是有诚意的,还是开诚布公谈一谈吧。”

她话刚起了个头,凌嘉卉就暗道不好,如此一来,失了先机,只是

到底不是单纯的谈生意

凌嘉卉迟疑一瞬,没有阻止,她们不放心人家,人家只怕也不放心她们,总要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想法。

“早这么说不就完了?”李小姐也就是洋装女子,俏皮的吐了舌头,“绕来绕去,我自己都差点绕弯了。”

襦裙女子也就是秦小姐比起她娴静许多,同样也聪慧许多,轻轻瞪了李小姐一眼,淡淡道,“不可胡言。”

陶青筠看了她一眼,又在下面拉了拉凌嘉卉的衣袖,凌嘉卉食指在她手背上轻点两下,表示了解。

这位秦小姐要难缠的多,比起她们三人,这位才是真正的的生意人,既要名也要利。

四人谈了三回,才达成共识,条约写明,又签字画押。

条约最主要的一条便是,任何时候办报宗旨都要排在利益之上!

凌嘉卉也清楚,这条约对秦小姐没有太大约束力,但谢婉说不怕,她就真的放了心。

而且据她观察,秦小姐或许重视利益,但初衷和她们并无不同,哪怕用此牟利,也不是现在,短时间内不会发生。

秦小姐和李小姐要返回燕京了,凌嘉卉两人在安城最好的酒楼设宴送别,席上畅谈未来好景,一腔热血,书到兴处,喝了点红酒,脸上难免染了薄红。

凌嘉卉和陶青筠都带了司机来,就让凌家司机先送两位小姐回住处,本来凌嘉卉是邀请过她们来凌家住的,只是秦小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,没有答应。

她和秦小姐合伙把明显酒品不行的李小姐送上车,秦小姐也坐了进去,抹了把汗,点头道谢,“有劳凌小姐。”

“无妨,”凌嘉卉也松了口气,看了一眼后座没个正形的李小姐,没想到李小姐的酒量那么差

倒是她的过错。

送走凌家的车子,凌嘉卉回去照顾另一位喝醉了的姑娘,陶青筠的酒品还不错,就是喝醉了非要抱着个东西,凌嘉卉塞给了她一个后座的抱枕。

合上车门的一瞬间,凌嘉卉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,只是那身影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,一个矮身躲了起来。

是谁?凌嘉卉把认识的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,没对上号,那人衣着不错,明显不是普通人家,倒是年纪有些大

谢婉轻嗤一声,“你这丫头还真有意思,还年纪大”

又被窥探到思想了,凌嘉卉已经从最初的羞怒到现在的无视,适应良好,这会儿只觉莫名,“那人到底是谁?”

年纪和她相当,有家境不错,但或许生活不如意,凌嘉卉一边把手臂从陶青筠怀里抽出来,一边凝神思考,总觉得对自己挺重要的。

“莫非”一个念头涌了上来,凌嘉卉不知该做什么表情,“那是孟浩言!”

“他回来了?如今才是十月下旬,并不是放假时间。”凌嘉卉记得那人被送到了外地。

“嗯,许是孟太太不舍,”谢婉随口回道,反正她确认过的确是孟浩言,形容狼狈,几月的外地求学生活并未让他改变,反而越发堕落。

凌嘉卉长叹一声,“我以前怎么看上他了呢。”

那谁晓得,谢婉弯chún一笑,弹指将她离去后的景象投入她脑海。

孟浩言是在和新交的朋友厮混,他这次所交的朋友再不是以往的文人才子,而是看上他荷包的狐朋狗友。

他缩回头,动作略大,惊住了包厢里的正在拼酒的朋友,一个喝得半醉的青年摇晃着走了过来,勾住孟浩言的肩膀,一抬下巴,“孟老弟,在看什么?”

说着他也伸长脖子往下头看,孟浩言遮不住,正好被他瞧见陶家的车子远去的场景,他扯扯嘴角,“原来是陶家小姐和凌家小姐两位,听说陶家小姐和凌家的小姐今天在三楼宴客。”

这并不是什么秘密,凌嘉卉和陶青筠还曾做东道主为二人介绍安城风貌和特产。

他打了个酒嗝,勾着孟浩言的肩头,也不知是真的醉了还是没有,“这两位可不是咱们招惹的起的,听说这两位可了不得,还和司令夫人搭上了关系,办的那什么女报也是红红火火,最近还把燕京的贵人也引来了”

他像是完全不记得身边这位大爷的身份,还待细说,被一股大力一把推到在地,酒意瞬间就醒了,抬头对上一双盛怒的眼,“你给我闭嘴!”

“老子说什么了?老子哪句说的不对!你个龟孙子还敢肖想人家!老早你把人家给甩了,老子瞧你别不是有自知之明,知道配不上人家凌家小姐才主动退的婚吧”本来是想道歉的,一看他孟浩言这样子就没忍住呛了两声,他们本也都是为了哄这小子的口袋的,平时捧着让着没什么,但同时他们也是打心底里不喜欢这种二世祖。

孟浩言气红了眼睛,顺手拿起手边的一个酒瓶砸了下去。

凌嘉卉闭了闭眼,“孟太太又该头疼了。”

可不是,平时好处理,可见了血还是有些麻烦的。

“莫怪古人道是慈母多败儿。”凌嘉卉感慨了一句,回到家给凌夫人请安,见她手上正在裁一块布料,深青色,一看就是给她爹做的。

凌嘉卉瘪瘪嘴,父母太过恩爱对子女也是有yīn影的。

陪着她坐了坐,等凌培玉回来,一家三口一起用晚膳,饭桌上流动着温馨的氛围,凌嘉卉突然有些舍不得。

杏眼氤氲出一层朦胧水汽,凌嘉卉眨了眨眼,唯恐她掉下来。

凌夫人给丈夫夹了一块jī肉,转头看着女儿光在那里埋头扒饭,每次挑一筷子还掉半筷子下来,顿时有些哭笑不得,“你这丫头做什么怪?照你这速度莫不是要明天早上才能吃完?”

凌嘉卉也低头向碗里看了看,有些窘,只得掩饰的咳了一声,“中午用得太油腻了,没什么胃口。”

凌夫人摇了摇头,隔着餐桌遥遥点了她一下,一边起来亲自给她盛了碗粥,还道,“你还小,别跟你爹学着,小小年纪就去应酬,吃坏了肚子看是谁难受!”

嘴上不留情,凌嘉卉低眉垂眼乖乖受了,凌夫人看她态度良好,满意的住了口。

凌嘉卉不敢抬头,怕被人发现她已经沾在睫毛上的泪珠。

用完膳,她已经回复如常,笑着陪爹娘聊了一会儿,借口还有功课回了院子。

她提了盏八角宫灯,据说是老艺人的手艺,做工甚佳,今夜的月亮不怎么圆,月光也不够亮,凌嘉卉循着灯光小心而走。

到了她的院子门口,凌嘉卉脚步顿住,跟着她回来的丫头愣了一下,小心翼翼唤了一声,“小姐?”

凌嘉卉没说话,她转身向东南方向看去,那是关雎院,凌宅最大的院子,灯火通明,她的爹娘在那里。

因为怕她回来冷,凌夫人硬是让她披了件新做的斗篷。

凌嘉卉伸手摸上斗篷,沾了夜间的寒气,可她觉得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凌夫人手上的温度。

“以后,都是你的了。”

啪──

八角宫灯掉在地上,丫鬟连忙去捡,里面的灯光已经灭了,丫鬟提在手里,“小姐当心。”

索性已经是在院子门口,里面的人听到动静会来接。

小姐点了点头,迈步向前,丫鬟看的一愣,想让她等等,却听到前面小姐仿佛说了什么,声音轻忽,听不真切。

仿佛间听到是什么错了。

小丫鬟打来个哆嗦,难道是她侍候的不周?

与此同时,关雎院,凌夫人又拿起下午凌嘉卉看到的那块布料在做针线,她准备给丈夫做一件外袍。

“嘶──”

凌夫人忽然吃痛叫了一声,正在看书的凌培玉连忙放下书,神色紧张,“怎么了?”

他走过来抓住凌夫人的手不让她躲,灯光下白皙的指尖渗出鲜红的血珠,“怎么伤到了,”他看了一眼凌夫人腿上的未成形的布料,直接道,“不准做了,府里养着绣娘不是让她们吃干饭的。”

凌夫人嗔了他一眼,绣娘做的和她亲手做的能一样吗,“只是一时恍惚而已,不碍事。”

“说来也奇怪,我刚才有一会心神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,疏忽之下,才伤了手。”

“可能是你最近cào持府里太劳累了,”凌培玉张口就来,“明日请大夫过府看看,府里的事你也可以交给嘉卉,她大了该为你分忧。”

凌夫人立时翻了个白眼,不年不节的,府里人也简单,有什么可忙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