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鱼龙舞】第四卷 鳞潜羽翔 31(1/1)
第卅一折·有情终逝·荏苒光阴
29年9月20日
沉季年完全被父亲的威压所慑,活像被蟒蛇盯住的青蛙,一动也不敢动,沉
太公黄浊精亮的细眸里掠过一抹残忍的光,阴阴续道:「她怀的,是十七的种。」
饶富兴致地观察儿子的反应。
就算给他无限的本钱,少永也没法打造出另一个沉家来,老人很了解自己的
儿子。
沉季年缺乏一刀杀敌的狠厉决绝,不够贪婪更不够卑鄙,他是生长于温室中
的花朵,做不了沟鼠野犬。
这是富二代的宿命。
白手起家的初代亟欲摆脱污泥沟秽,却把子嗣养成了不堪一击的娇花,一旦
困境骤临,辛苦挣得的富贵荣华转眼便还了回去。
少永不能一直活得这般天真。
如果他能更像十七一点,那就好了。
老人心想。
十七并不粗鄙,更非泥腿草根,相较于开创王朝基业的兄长独孤弋,十七始
终保有某种难驯野性,即使闯下天大祸事,沉太公始终不觉当年收作螟蛉、许以
家业的提议是眼光失准。
他甚至能明白独孤弋予以拒绝的心情;换作是自己,也不会舍弃这样的继位
候补。
沉季年愣了许久,才意识到父亲说了什么。
他觉得心彷佛被人活生生剜出来,还连着血脉斩成了几千几百,绞拧着挤出
汁液——是那样的疼痛。
他以为自己弹了起来,回神才发现还瘫在酸枝太师椅上,双腿软绵绵的使不
上力,不知是否又跌坐回去。
但,像云瑚那样好的姑娘,也只有勇冠三军的十七才配得上吧?况且,十七
是不会欺侮姑娘的。
每回偷窥被人发现,姑娘也好、姑娘的家人也罢,谁都能擎着扫帚追过大半
座城,打得他俩呲哇乱叫。
哪怕十七武功再高,单挑能杀灭异族无数,这点始终没变过。
真正的强者,绝不恃强凌弱,而且犯错必认,可以在道理之前低头。
十七是真正的强者。
沉季年从未怀疑这一点,连一丝丝都不曾有过。
知云瑚不是遭人欺侮才怀的骨肉,而是两情相悦的结果,沉季年于酸楚之外
,忽有些宽慰安心。
难怪言谈之间,她偶尔会露出黯然之色,寂寞地望向远方,是因为爱上了无
法相从的戴罪之人,担心保不住腹中的骨肉么?放心好了,云瑚。
无论你或十七的孩子,都交给我罢。
只要越浦沉氏还在世上一日,没人能伤害你们mǔ_zǐ俩!沉太公望着爱子从伤
心、迷茫到坚定不移的迅速转变,下巴差点「匡」
一声砸碎在几上。
十七的种算哪门子秘密?这风流成性的死小子当年在平望不知搞过多少名门
淑女,打掉的遮羞胎都能拉一队婴灵右厢翊卫军了,如今被夺爵问罪,他的私生
子不过祸胎而已,还能称斤论两卖?——若他仅仅是先帝爷的异母幼弟的话,自
当如此。
如果不是呢?那么谁是十七的父亲?须得是谁人的子嗣,血脉方能有如许价
值?这才是你该问的问题,少永。
难以言喻的失望攫取了老人。
「……没出息的东西!」
老人别过头去,猴儿似的干瘪嘴唇无声歙动着,端起茶盅狠狠饮尽。
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。
沉太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,说服贝云瑚留下,或许她也没别处可去。
她和沉世亮格外投缘,沉季年则把话说开,两人有夫妻名分,却不必有夫妻
之实,一切只为替腹中孩子,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家。
「那你图什么呢?」
贝云瑚望着他,抑住心中澹澹哀伤。
沉季年面露微笑:「我图的,已经得到了。」
把手一指,远处刚游玩回来的沉世亮挣开侍女的牵持,欢叫着朝两人奔来,
明亮的眼睛笑成两弯眉月。
越浦沉氏与章尾龙方氏联姻,乃东海豪商与鳞族名门的结合,龙方本家遭遇
不幸,正需冲喜,沉家遂举办了盛大的婚礼,新的沉家少奶奶据说有天香国色,
见过的没口子地夸,越浦豪门间传得沸沸扬扬。
家主沉季年人逢喜事精神爽,成亲不到八个月孩子便哌哌坠地,大伙儿心下
雪亮:这等绝色,哪个男人忍得住?先好上了也不奇怪。
贝云瑚生了个漂亮的女娃,沉太公就没忍住失望之情,在产房外掉头离去,
沉季年和沉世亮却开心得不得了。
呕了几天闲气,禁不住小世亮软磨硬泡,太公嘟嘟囔囔地给拉来探望,瞧着
襁褓中的婴儿一怔,半晌才喃喃道:「……好漂亮啊。」
「是吧是吧。」
沉世亮得意极了,好像有他一份功劳似的。
「与太公说了,我妹妹漂亮得不得了!跟姊……跟姨娘一样好看!」
看来……这秘密也不能跟他说了。
只盼长大出息些,别像他老子。
老人心中叹息着,转头一瞥那粉凋玉琢似的女婴,沉落的心情顿时云破天开
,怎么样都阴郁不起来,令他想起了当年抱十七在腿上逗弄的光景。
十七原本该来到沉家,但血脉阻止了他,使老人的企盼化为泡影;十七的骨
肉注定该成为可易之货,换来沉家的飞黄腾达,然而女儿身阻止了她,最终只能
留于沉家。
老人在这奇妙的因缘流转间窥见命运,含笑释然之余,又觉玄奥难言。
「……辛苦你了。」
沉太公对榻上的儿媳妇点了点头。
「多谢……公公。」
贝云瑚产后气色就没恢复,始终下不了床,整个人像蔫了的花朵,彷佛生产
耗尽了精力,不复往昔光彩照人。
沉太公直觉不对,迅速撤换了厨房里的人,将贮藏的食材药材通通扔掉换新
,出入门禁全整过一遍,完全是疑心有人下毒的作派,连沉季年都觉父亲大惊小
怪,却被狠狠修理了一顿。
太公为这标致的女娃起了名儿,叫「素云」。
之所以不避母讳,是希望她为母亲带来好运,添福添寿,除了祈祝阖家平安
之外,亦能再现贝云瑚初次踏入沉家大门时,那宛若谪仙般脱俗出尘的丰姿。
◇◇◇独孤寂离开越浦之后,赶在天亮前又回到龙庭山下。
山脚白玉牌楼附近俨然形成镇集,店铺林立,支应香客朝山所需。
他在旅店里住了几天,起床落地便踅到牌楼的柱脚下,叼草望着熙攘人群,
直到日落才回;在第五日上,等到了杂在进香客里的梁燕贞。
没有了濮阴梁府的大队簇拥,也没有贝云瑚那流水价般使不尽的金叶,梁燕
贞尽管梳发扎辫,身上旧衣也是洗净的,远说不上邋遢,不知怎的整个人却灰扑
扑的毫不起眼,彷佛罩了层灰。
十七爷在人群中,仍是一眼就看见了她,然而女郎的眼神灰蒙黯澹,怎么也
对不上,直到她在他身前约莫一丈处停步,终于四目相视,只是这般距离,眼底
都映不出彼此。
梁燕贞穿着松垮的棉布衫子旧布鞋,未着罗袜,颇经缝补的乌裤裤脚肥大,
掩去姣好身段;脑后拖着粗辫,黏着汗水尘土的额发有些紊乱,加上手里提着的
长木棍,看上去就是名农妇,除了修长鹅颈微露一丝青春气息,俱是底层生活的
挣扎痕迹。
丑丫头说得没错,她该跟小叶走的。
濮阴已无叶藏柯,小燕儿亲手赶走世上最后一个为她着想的人,这一切都是
他的错。
独孤寂插在怀襟的手里,捏了只沉甸钱囊,足够她归返濮阴,但就算是十七
爷也明白,拿钱打发她有多伤人。
「你……是去探望阿雪的罢?」
他摸了摸鼻子,讷讷开口。
「我送他上山了,虽然出了点状况,人倒是好好的。」
梁燕贞「喔」
的一声,继续朝山道行去。
独孤寂早知不会有什么好眼色,没想到是这等反应,直到擦肩交错,才低道
:「小燕儿,我……」
「她不要你了,是不是?」
梁燕贞转头凑近,上下打量片刻,瞧他小退了半步,突然笑起来。
「她伤到你了。这伤永远都不会好,在你心里烂着,起先发出腐臭的气味,
到后来,连那股味儿你也察觉不了,旁人却不敢再近,他们知道你是脓、是疮,
是团烂肉,谁都不想理。十七郎,你得习惯。我已经开始习惯了。」
落拓侯爷回神,发现自己又退半步,那股子惊心却难以驱除。
梁燕贞眸里空洞洞的,曾经的欢快、天真乃至勇敢盲目,或有其他难以形容
的微小亮光,此际俱已掐熄,只余一片残烬。
原来改变的并非只有外在,而是被掏了空内里,玲珑浮凸的皮囊失却灵魂,
破败到无法直视的境地。
这是他造的孽,到得眼前时,才发现难以承受。
果然……是丑丫头改变了他么?这般负心之举,独孤寂昔日不知做过多少,
从来不以为如何。
什么时候成了这样?他想哭又想笑,手未握稳,钱囊「啪!」
摔在地上,扬起黄尘。
独孤寂连抬眼的力气也无,遑论捡十,视界里忽探入一只白皙的腕子,却是
梁燕贞捡起钱囊,掂掂份量,顺势收入怀中。
他难以置信地望向女郎,梁燕贞的眸子毫无生气,黄扑扑的脸蛋儿绽露虚无
的笑容,沾着泥尘的尖颔朝他腰间一抬。
「……我要那条链子。」
珊瑚金价值连城,白马朝倾国库之力也不过就造了这一条链,乃独孤寂自囚
的象征,更蕴有向兄长忏悔的寓意在内,岂可与人?但他无法拒绝梁燕贞,那虚
无的笑容宛若永难餍足的阴人,令独孤寂心痛难忍,恨不得立即逃离;犹豫一霎
,咬牙道:「好!」
解链两分,递去半截时,才发现手有些颤。
踏上三五之境前,瑚金链是独孤寂难以挣脱的束缚;但对峰级高手来说,掐
断链环直如喝水呼吸。
瑚金链在指间无声分断,他将解裂的两半链环重新捏圆,又成两条完整的链
子。
梁燕贞将链子卷好,取包袱巾缚于木杖,掉头往来时路去。
珊瑚金纵使轻韧,挑上山委实太蠢,须寻一隐密安全之处收藏;反正阿雪已
平安抵达,几时去瞧也都一样。
独孤寂没勇气看她的落脚处,哪怕不是乞丐窝也无法承受。
他希望她好好的,有天遇到个好男人,褪去空荡荡的眼神,却听见自己说:
「……这样,咱们便两清了罢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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嗓音干涩,那挥之不去的卑怯令人打心底鄙夷。
挑着包袱的不起眼农妇停步,歪着头静静回望,彷佛挺可怜他似的。
在十七爷开口之前,那张空洞的笑脸倏又转了回去,不旋踵消失在熙攘的人
群中,只绷出棉布的肉感臀股一弹一扭,燥得人口里发苦,恨不得按在野地里剥
出两瓣雪沃,拿裤裆里的硬棍儿狠狠捅她。
而他却动也不动,彷佛泥塑木凋,不知站了多久,多久——◇◇◇江湖子弟
江湖老。
十年韶光转眼即逝,龙庭山上叶落花开,从桥底寒潭流向明玉涧的涧水依然
冰冷刺骨,连十度的盛暑骄阳都无法使之温热。
通天顶惨变之后,魏无音以风云峡紫绶首席的身份,接下了朝廷送来的毛族
质子,不久剑冢副台丞顾挽松亲率大队送来书印,奇宫正式退出了平望和西山韩
阀的角力战场,勉强自风波中存活下来。
礼尚往来,奇宫亦遣使再访剑冢,应风色赫然在列,就这样在白城山待了三
个多月,算上往返间各种钝刀慢剐,足足在外游荡了大半年,才得重返风云峡。
此为魏无音的金蝉脱壳之计,不止替应风色脱壳,自己也乘乱返回封地,任
凭长老合议炸了锅,铁了心不理。
此番惨变,惊震谷、拏空坪、夏阳渊、幽明峪和飞雨峰等派系首脑非死即残
,长老合议深知维系秩序之紧要,迅速达成共识,应风色遂以风云峡色字辈首席
,成为奇宫史上最年轻的披绶长老,被授与青鳞带。
风云峡的钱帛定例遭大笔一挥,减去七成,考虑实际上全由应风色一人所得
,倒也不算侵凌太甚,还有人觉得过于优渥,力主在风云峡开枝散叶以前,当减
至一成,以示公平。
知止观并未采纳,仍维持原议。
夏阳渊的「石渠神魔」
燕无楼晋升紫绶之后,有一段时间成为知止观的权力核心。
身为惨变中为数不多的高位幸存者,这位燕长老暗示应风色:若交出那只据
信是被魏无音拿走、拘锁了雾核的「永劫之磐」,又或透露其下落乃至相关线报
,有助于提升少年在合议的地位,连定例的份额都有商议的空间。
只可惜应风色确实不知。
魏无音那厮的事他是既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
青鳞绶能参加的,仅有三月一度的例会,各脉经通天壁惨变后元气大伤,自
顾不暇,没了以往合纵连横、明争暗斗的兴致,合议次数越来越少,几乎是「有
事方议」,近三年应风色每年未必开得了一次会,之所以频往主峰,去的都是藏
书的通天阁。
阳山九脉均有自家武库,风云峡出过最多真龙之主,库藏质量素为诸脉所羡。
但应风色始终记着奚长老说过,他在通天阁中结合阵箓、书法和武功,悟出
绝技的故事,一有时间就往通天阁跑。
应风色尚未满师,魏无音又躲得不见人,长老合议既决定留存风云峡一脉,
总不能放着不管。
倔强的少年拒绝了他脉进修的提议,坚持自学,知止观只好将其考较独立出
来,毋须参加年度大比,每半年诸脉轮派一位长老给他试手,通不过考较便取消
自学的特权,往诸脉进修,不得再有异议。
头一回考较除了担任主考官的飞雨峰外,各脉首脑全都来了。
应风色的右掌骨轮被岁无多的纸剑洞穿,奚长老为使阴人大意轻敌,替他取
出纸剑时刻意留手,于少年的惯用手落下病根;对拳掌影响虽不大,使剑等精细
活儿不免大打折扣,说句「废了」
不算言过其实。
但应风色右拳左剑,硬是打平了飞雨峰派出的青鳞绶长老,震撼全场,无人
再提别脉进修,纷纷惕省:风云峡三成的资源全用在这少年身上,岂非养虎遗患?假以时日,又是一个「四灵之首」
应无用,阳山九脉还不得悉数俯首,再给他压个二三十年?紧接着的大半年
间,应风色的日子格外艰险,几次差点丧命,看似意外,但那种幕后有人的危机
感却无处不在。
而这露骨的不友善忽于第二次考较后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惊震谷白绶首席觉无渡人称「陇魔」,以内力精强着称,少年判断久战不利
,上来便一径抢攻,欲于气力不继落败之前,给主考官留下深刻印象。
最终亦如他所料,鏖战一刻余,觉长老九成时间在防守,逮住他旧力用尽新
力未出的当儿,一掌突入臂围,本拟轰得他背嵴落地,摔个四脚朝天;应风色却
立稳身形,拉开架势,尚有一战的余裕。
原来他在最后关头,回掌硬接这一记,乘势飘退,躲过勐虎落地乌龟朝天的
窘境,旁观诸人纷纷抚掌,面露微笑。
觉无渡可能是没面子,僵尸般的青脸上无有表情,冷冷道:「练拳不练功,
到老一场空!」
应风色则长揖到地:「谨遵长老教诲。」
暗叹惊震谷没有了奚长老,剩下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鸡肠小肚,难怪平无碧就
那点出息。
后来才明白,输不起的觉长老其实是为他好,而抚掌赞叹之人,笑容里藏的
是别样心思,但又已过了好些年。
应风色不是没想过向「陇魔」
觉无渡请益,但他是风云峡的麒麟儿,注定成为第二个应无用,少年拉不下
这个脸。
每年来考较他的披绶长老等级不断提高,除紫绶首席不欲自贬身价,各脉金
绶以下,应风色差不多都会过了,虽然总是输,但这并不丢脸,赢了才不正常。
便是风云峡的麒麟儿,幼兽毕竟是斗不过成兽的。
若非年年在长老席上旁观大比,应风色可能会对自己的武功进境更自满、更
有信心也说不定,可惜人没法活在梦里。
通天阁做为九脉共有的武经库藏,周围有相当繁复的阵法保护,但其实就在
知止观——明面上那个——玄光道院的后头,居高临下,可见观中的道人香客来
来去去,吵杂的诵经人声却不致穿透阵法壁障,视野甚是开阔。
而观中之人回头仰望,只见得后山云雾缭绕,仙气飘飘,除了树影之外什么
也没有,殊不知山壁顶端有座三层石砦,内里藏有四百年来指剑奇宫的武学典籍
,乃武林中人不惜身家也想来一瞧的宝库。
据说通天阁的阵法仅次于护山四奇大阵,但奇宫弟子进出惯了,不当回事儿。
应风色拿了本拳经倚栏翻阅,山风倒比他翻得更勤些,忽见底下的玄光道院
之中,几名年轻人围成个小圈圈儿,用脚不知在拨弄着什么,瞧服色像是飞雨峰
的弟子,嘻嘻哈哈的闹得正欢,可惜山风呼啸,又有阵法隔绝,听不见他们的言
语。
明面的知止观是着名的丛林,出入既多且杂,为免不必要的麻烦,奇宫各脉
无不三令五申,不许弟子擅入;反过来说,要避开长老干点坏事,玄光道院可是
绝好的去处。
应风色本不想理,见几人所围、被当球一般踢来踢去的,分明是个人影,一
想不对:「万一欺侮的是别派弟子,又或是不懂武艺的普通人,这还了得!」
将拳经收入怀襟,翻过栏杆,从楼高三层的通天阁顶一跃而下,连檐瓦都没
踩破半块,猫儿般轻轻巧巧落了地。
阁外阵法有几处出口,应风色拣了条捷径,出阵已在道院的后墙外,踏壁一
跃而过;尚未落地,提气低喝:「飞雨峰的小鬼,敢来胡闹!」
众人未及回头,一人叫道:「不好,是青鳞绶!」
闹事的五六名弟子一哄而散。
应风色听得一清二楚,说话之人中气不足,此为胸口积郁之兆,只能是居中
被围的苦主。
他平日是不系鳞绶的,那人应是瞥见应风色一身青衫,错着错使,信口胡诌
解围。
应风色伸手将他拉起,发现那人比自己高了半个头,手长脚长,身板清瘦却
肌肉结实,只是背有些佝偻,不知是自信不足,抑或被踢伤了肋骨;尽管鼻青脸
肿,仍看得出轮廓甚深,髻子散开的浓发又硬又卷,带着奇妙的金红,惹眼如黝
亮的古铜色肌肤。
多年不见,应风色还是认出了他,哪怕眼前颀长的外族少年,与记忆里的模
样已无半分相似。
「……阿雪!」
他蹙眉道:「你在这儿做甚?」
右手欲松未松,甩开反倒显得不够从容,又不想继续握着。
所幸毛族少年起身站稳,便即放手,拍去尘泥,咧开一嘴白牙。
「挨揍啊,师兄。真是好久不见了。」
阿雪——不,不能再这样唤他了,该叫韩雪色才是。
但谁也想不到,堂堂的奇宫备位宫主、未来的真龙之传,居然在玄光道院里
被一顿围殴,起码应风色是绝难想像的。
他今年几岁了?十七……应该是十六罢?应风色端详着少年突出的喉结,以
及唇颔上的柔软细毛,不觉生出「时光荏苒,丝毫不待」
的长者之叹。
毕竟,他也已经二十有二,追上当年飞雨峰的次席唐奇色的年纪了。
韩雪色的归属,约莫是通天壁惨变后,长老合议上少有的角力攻防。
无论如何,那都不是青鳞绶能参与的层次,应风色仅被知会了结论:在十八
岁的冠礼前,韩雪色由诸脉轮流养育,限期一年,期满即送往下一处……差不多
就是「轮至别脉进修」
的那套章程。
他记得首年是由飞雨峰带了人走。
魏无音当时还未弃风云峡而去,在应风色盘桓白城山期间,据说那厮每隔几
日便去飞雨峰探视,独无年长老也尚在养伤未及闭关。
此人刚正不阿在山上是出了名的,有他在,决计出不了什么乱子。
(今年……又再轮回飞雨峰了吗?)飞雨峰的传言他有听过一些,但山上风
气大抵如是,非独飞雨峰然。
正自沉吟,韩雪色却拍了拍膝腿,拱手作别,一拐一拐地欲出洞门。
应风色不及拉住,身后一人叫道:「好你个冒称长老的东西!是哪一脉的小
畜生活腻了,来管飞雨峰的事?」
却是先前逃走的六人去而复返,足下未停,散成了个不松不紧的圈子,将应
韩二人围住。